对于很多先天性体表畸形孩子的爸爸妈妈来说，他们内心的痛苦要超过内脏畸形孩子的父母。许多因外伤导致毁容的患者对外貌恢复的期望远高于对功能康复的期望，这是一个我们值得深思和探讨的问题。

记得多年前我做烧伤科医生时，两个患者住在同一间病房的隔壁床，其中一个病人因烧伤严重毁容，另外一个病人因为电击伤导致双下肢截肢。截肢患者的生理功能受到很大的影响，而那个毁容的患者生理功能基本不受影响。按理说截肢的患者应该更痛苦，但他却说：“幸亏只掉了两只腿，保全了‘面子’。”那个毁容的患者也说：“我宁可失去两条腿，也不愿意毁了容。”类似的事情我遇到的不止这一例。

人类把“面子”看得很重，有时甚至比健康要重要很多，这与人类的生活方式和文化有极大的关系。人是群居动物，相互交流是获得彼此帮助所必不可少的。而脸是我们进行社交的重要工具，毁容就意味着失去了社交工具，很难与他人进行深入交流，因为语言在很多时候显得很苍白，在情感交流方面远没有表情重要。

人类有一个趋同的特点，这或许与生物进化有关，同一类动物不仅内部结构一样，外部形态也接近，这样才能与其他动物分辨开来。在外观上与其他动物保持差异性，与同类动物保持一致性是生物进化的基本规律。当生物出现变异时，通常会被同类排斥，甚至可能遭到同类的伤害，这在生物界屡见不鲜。因此，先天性体表畸形的孩子遭到人们的歧视是有生物学基础的。

但现代人类与动物的最大区别是文明，在野蛮社会里，运行的是丛林法则，即使是同类之间也常常为食物进行你死我活的争斗，同类之间很难有同情与关怀。人类进入文明社会后，很重要的一个变化是社会内部人类之间对彼此的关怀与关爱明显增多。这也是人类成为地球之王的重要原因之一，彼此关爱成为人类文明最核心的内容。

在文明社会，人类可以通过教化使自身行为得体，也可以通过道德和法律来约束个体的行为。虽然几乎所有的人都会对先天畸形或者后天毁容的人感到好奇，甚至看到之后内心会产生不适，但有教养的人会装作视而不见，把患者当做和自己一样的人看待。

这一点我在西方留学时有很深的感触。很多西方人在看到面部畸形的人之时，常常装作没看见异常，与其交往时和其他人没有两样。我不敢说每一个西方人都能做到这一点，但比我在国内遇到的情况好很多，国内有些人遇到面部畸形者常常很好奇，盯住别人看的事情很常见，甚至很好奇的去问人家的病情，常常让患对方感到很难堪。文明最重要的一条是为他人着想，能否更多地为他人着想是一个社会是否文明的一个重要标志。

而对于先天畸形孩子的父母或者后天毁容的患者来说，需要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他人的歧视与不友好。实际上人的内心要比外表重要很多，身体有畸形并不会给他人造成多大伤害，如果患者及家人能以温和友善的态度对待那些好奇的陌生人，或许可以化解他们的不友好；而鼓励患者坦然面对自己的疾病、坦然面对周围人的反应，对于其心理健康也非常重要，在我看来，心理健康才是真正的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