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我做过一台“假手术”
当年我还是个年轻的住院总医师,刚开始看门诊。
有一天,来了个年轻的女孩,她看上去非常痛苦,边哭边揉眼睛。
细问之下才知道,她刚做了双眼皮手术,现在非常后悔,想把双眼皮取掉。我仔细查看了一下,双眼皮做得没什么问题,效果也不错。
我的助手悄悄把我拉到一边:“郭医生,她以前来过,找了我们一个老教授,教授觉得取不了,她当时都给老教授跪下了,是个非常棘手的患者。”
我想了一下,回来跟这个女孩说:“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儿,让我把其他病人看完,再和你详细聊聊,解决你的问题。”
这个女孩是当地一所大学的学生,有一次她陪同学去做双眼皮,在同学的鼓动之下,稀里糊涂也做了双眼皮手术,用的是埋线的方法,微创,每侧眼皮里放了三根线。埋完线之后,双眼皮效果出来了,客观来说,挺好看。
但这个女孩做完手术回去之后,越想越觉得别扭,她觉得人追求的是“真善美”,但做出来的双眼皮不是真的,是假的,而且里面还有线,细想之下,觉得很不舒服。
女孩告诉我,她的父亲刚去世不久,因为和父亲的感情非常深,内心有很大创伤,加上这件事情带来的挫败感,整个人一蹶不振。
她有一个男朋友,是高中同学,在另外一个城市上大学,女孩心里难过,就想去找他。结果已经到了那所学校的门口,她又坐车回来了。因为觉得自己的手术非常失败,没脸见男朋友。
女孩说,好几次看见汽车轱辘就想钻进去,内心痛苦到了极点。
一番询问下来,我越来越明确,这个女孩的问题并不是出在眼睛上,而是心理上,她当时已经是接近抑郁症的状态了。
我:“你究竟是怎么不舒服?”
女孩:“只要想到眼睛里有线,就特别难受,天天用手揉。我还失眠,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从医学技术上来说,想做出一对好看的双眼皮其实是挺难的,可一旦双眼皮成型之后,想取掉又很不容易。
当时女孩双眼皮做完已经好几个月,里面的组织已经全粘牢了。而且她眼皮里的线是别的医生埋的,想找出这几根线,就如同翻开土堆去找几枚埋着的硬币,难度非常大。
如果我把这六根线全部找出来,势必会在她的眼睛上留疤,而她当时心理危机非常严重,这条路明显是走不通的。
我想了想说:“如果我帮你把线取出来,但是双眼皮还有,你能不能接受?那样就是你自己的肉长成的双眼皮,和天生的一样了。”
女孩:“这倒是可以,起码没线了,但是我要求不能留痕迹。”
女孩向我提出的这个要求,让我面对一个非常大的挑战。
就这样,我和她达成了协议。
考虑到她的心理危机,我让女孩把家人找来,在手术方案上签字。因为当时女孩的父亲刚去世,情况特殊,她就让辅导员过来了。辅导员说,这个孩子最近确实问题很大,经常逃学,和以前相比完全换了一个人。
我告诉辅导员,有一个办法可以帮她,也许能救了这个孩子,但是具体的手术操作细节与我和这个孩子说的有一定差异。
然后我写了个手术方案,辅导员看过之后,签字同意了。
随后,我找到我的助手:“明天我们要做个手术,你注意一定要配合好我。”
第二天,这个女孩上了手术台。
上台的时候我故意说:“麻药不能打多了,打多了皮肤肿胀,我就找不到线了。”
其实我的用意是让女孩感觉到一点疼,她才知道我在操作,这是一种心理暗示。她马上说:“没问题,不打麻药都行,但是不能留疤。”我说好。
打完麻药之后,我就用尖刀片挑着皮肤组织找线。但因为伤口已经长好,根本不知道线埋在哪里。
终于,一番努力之下,六根线头找到了两根。
可是还有四根线在里面怎么办呢?
因为已经找出了两根,我心里有数,知道是什么线。后面的手术过程是:我先打开找一下,助手就剪一小段线头放在旁边。过了一会我说:“好了,全找着了,不多不少,六根线。”
当我给女孩看这六根线的时候,她非常高兴。眼部的伤口也很小,抹了点眼药膏,很快就恢复了。
早在手术之前,我就已经跟所有的医务人员打了招呼。女孩从手术室出来之后,大家一致说:“这个手术做完,人更漂亮了。”
她笑得很灿烂:“是啊,现在眼睛里没有线了,是天然的双眼皮了。”
我说:“快去看你的男朋友吧。”
后来听她的辅导员说,这个女孩从此变了很多,状态很好,重新积极乐观起来。
回想这段往事,与其说我给这个女孩做了一台很好的双眼皮手术,不如说我是给她做了一次成功的心理治疗。而我给她的治疗方案是强烈的心理暗示:埋进眼部的线已经全部取出了。这恰是心理治疗方法的一种。
如果说这是医生对患者的欺骗,它也是一种善意的欺骗。这就是我为何一直在说:整形外科医生一定要是拿手术刀的心理医生。
我们一定要牢记,作为医生,不仅要治疗患者身体的缺陷,同时也要尽全力去治愈患者的心灵。
因为只有身心都健康的人,才能真正拥有美好的生活。